“當年我就是這樣用大刀殺鬼子的。”在常州市區(qū)一處房子里，出生于1925年的黃埔抗戰(zhàn)老兵董江天用拐杖比劃著。
從小立下報國志
董江天出生于山東省壽光市的一個山村里，家中有一個姐姐和兩個妹妹。作為家里的獨子，父母對他寄予厚望，經(jīng)濟不寬裕，但仍然節(jié)衣縮食供他上學。董江天聰慧好學，在私塾念了一年多，讀完了《大學》《中庸》《論語》《孟子》。
私塾老師知識淵博，課堂上經(jīng)常給他們講“國家興亡，匹夫有責”的道理。老師告訴他們，鴉片戰(zhàn)爭后，中國開始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，西方列強強迫清政府簽訂了許多不平等條約。清政府為了支付高達2800萬元的戰(zhàn)爭賠款，就給百姓增加稅收，廣大農(nóng)民饑寒交迫，紛紛揭竿而起。老師還給他們講鄧世昌的故事。鄧世昌在中日甲午戰(zhàn)爭的黃海海戰(zhàn)中，任致遠艦管帶。海戰(zhàn)中，致遠艦受傷并燃燒起火，船身傾斜，鄧世昌毅然指揮致遠艦向日方的旗艦“吉野”撞去，不幸被日方炮彈擊中，致遠艦沉沒。鄧世昌落水后拒絕救援，決心與戰(zhàn)艦同存亡，最后壯烈殉國。
那時，東北三省已經(jīng)淪陷，這些故事讓年幼的董江天深受教育。他暗暗發(fā)誓，將來要為保衛(wèi)國家浴血沙場，趕走日本鬼子，哪怕戰(zhàn)死也在所不惜。
報信救下兵工廠
抗戰(zhàn)爆發(fā)，書沒法念了，董江天只能回家種地。
董江天說：“我們村有董、宋、邢三大姓，共1000多戶。村里有一條東西向的大街，街兩邊是商鋪。趕集時，周圍村子的老百姓從北、東、西三個方向進村買東西，非常熱鬧。緊靠村子南邊是荒田和大山，沒有路，平時很少有人往那走。村子最南邊有一大戶人家，是我們村最有錢的。抗戰(zhàn)期間，這戶人家到外地躲避戰(zhàn)禍，一大片房子空了下來。八路軍見這里隱蔽，就將兵工廠設在這里。由于兵工廠的位置偏僻，當?shù)氐娜罕娀A好，好長時間都沒有被鬼子、漢奸發(fā)現(xiàn)。”
董江天介紹說，他家就在兵工廠附近，和兵工廠的人很熟。兵工廠主要制造手榴彈和土槍，廠里有幾個大爐子。工人先把鐵熔化，然后把鐵水倒入一個模子里，冷卻后就是一個手榴彈的鐵外殼，然后裝火藥、安木柄、接引線……那時，兵工廠的技術(shù)差，造出的手榴彈有時只炸成兩半，殺傷力也不大。土槍是打完一槍，要用鐵條捅一下，才能重新裝子彈打第二槍。由于山東境內(nèi)的兵工廠不多，盡管兵工廠生產(chǎn)出來的武器差，仍然供不應求。
兵工廠是八路軍的武器裝備來源，也是日本鬼子重點打擊的目標。一天上午，董江天在田里干活，一個30多歲的瘦高個男子問他：“你們村有八路軍的兵工廠嗎?”董江天說：“沒有。”那人沒有說什么就走了。下午，董江天發(fā)現(xiàn)那人又在村里向別人打聽兵工廠的事。董江天一想，不好，這人肯定是漢奸。他趕緊找到兵工廠的負責人，把情況告訴他。負責人立即派人去抓那個漢奸，誰知他聞風逃跑了。兵工廠負責人當機立斷，連夜搬家，董江天一家也跟著離開了村子。
第二天，日軍包圍了村子，發(fā)現(xiàn)兵工廠已搬走，一怒之下，燒了整個村子，殺了村里的百姓。董江天立了大功，兵工廠的負責人一個勁地夸他機靈，動員他參加八路軍，董江天答應了。那一年，董江天16歲。
再大的苦也不怕
1941年6月，董江天光榮地成為一名八路軍戰(zhàn)士。參軍那天，趙連長給了他一把大刀和一個空子彈袋，他一看，脫口問道：“沒槍沒子彈怎么打鬼子?”王班長是個老兵，笑著對他說：“八路軍裝備差，武器要從鬼子手里奪。”王班長讓董江天把玉米桿折成一段段，把子彈帶塞滿，對他說：“這樣做是為了迷惑鬼子，讓鬼子以為八路軍子彈充足。”
晚上，趙連長下達戰(zhàn)斗任務：明早8點鐘前，端掉公路邊上日軍的一個炮樓。王班長悄悄對董江天說：“明天你就有槍了。”董江天說：“日軍躲在炮樓里，我們沒有炮，怎么端啊?”王班長說：“到時候就有辦法了。”下半夜，八路軍在炮樓上風口堆積柴草和枯樹枝，然后埋伏在炮樓周圍。天蒙蒙亮時，一個八路軍戰(zhàn)士把柴草點燃，滾滾濃煙不斷灌進炮樓。之前，八路軍經(jīng)常在日軍炮樓附近點火騷擾，炮樓里的日偽軍早已習以為常了。這次，日軍也像往常一樣帶著偽軍出來滅火。見炮樓里的日偽軍都出來了，趙連長下令：“打!”“噼噼啪啪”隨著一聲聲槍響，一個個日偽軍像砍倒的蘆柴倒了下去……董江天說：“八路軍個個是神槍手，真正是每一顆子彈消滅一個敵人。”
這次戰(zhàn)斗不但繳獲了不少武器彈藥，還繳獲了一些生活用品和食物。董江天用上了三八大蓋步槍。可大家還沒有來得及享受勝利的喜悅，日軍就出動大部隊來報復了。為保存有生力量，部隊只能不斷轉(zhuǎn)移，有時一晚上就要轉(zhuǎn)移好幾個地方。轉(zhuǎn)移的過程中由于條件艱苦，有時連續(xù)幾天吃不上飯，靠山芋、野菜充饑。趙連長問董江天：“當八路很苦，吃得消嗎?”董江天說：“只要能把鬼子趕出中國，再大的苦我也不怕。”王班長對趙連長說：“小董有文化，不怕苦，是個人才。”趙連長說：“等這次戰(zhàn)役結(jié)束，送他到團部大刀隊去訓練。”
八路軍火力差，缺彈藥，團部對刺殺訓練特別重視，除了要求各連排嚴格訓練外，還要求各連推薦有潛質(zhì)的士兵送團部，由經(jīng)驗豐富的教官調(diào)教。
17歲走上戰(zhàn)場
1941年下半年，董江天到團部大刀隊接受訓練。大刀隊教官姓何，不但精通刀法，戰(zhàn)場經(jīng)驗也很豐富。他說：“在戰(zhàn)場上和鬼子拼刺刀，要從容不迫，不能手忙腳亂，慌慌張張，越是緊張的時候，心中越要保持冷靜。但靠這些還不行，還必須有真本事。”
何教官讓一個學員端著日軍的三八大蓋和他對陣，只見他輕松地左擋右挑，手中的大刀就架到那個學員的脖子上了，動作特別快。何教官說：“我現(xiàn)在教你們最實用的‘無極刀法’。這套刀法，29軍的官兵個個都會。當年長城抗戰(zhàn)，這套刀法讓小鬼子吃盡了苦頭。只要你們好好練，對付一兩個鬼子，沒有問題。”董江天說：“我們的大刀是特制的，刀背很厚，刀尖斜斜的，既可砍，又可刺。刀柄較長，上面綁著布，刀柄的尾端有一個圓環(huán)。圓環(huán)上系一塊紅布。刀身沉重，力氣大武功好的老戰(zhàn)士可以單手舞刀。”
董江天認真練習刀法，3個月后，他也可以像老戰(zhàn)士那樣單手舞刀了。董江天有文化，懂禮貌，何教官很喜歡他，教了他幾手“反敗為勝”的絕招，這幾招后來在戰(zhàn)場上還真發(fā)揮了重要作用。訓練半年后，董江天正式拿上武器上了戰(zhàn)場。那一年，他17歲。
八路軍貫徹游擊戰(zhàn)的方針，鬼子人多就邊打邊撤；鬼子人少，只有十幾、二十個人時，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上去，用大刀砍，讓日軍的機槍、迫擊炮、擲彈筒等武器發(fā)揮不了作用。有一次，為了奪回被鬼子占領的陣地，八路軍就趁晚上組織敢死隊沖鋒爭奪，董江天積極報名參加，部隊領導見他歲數(shù)小，就把他安排到預備隊，對他說：“等敢死隊減員，你再上。”董江天跟在敢死隊后面沖鋒。晚上，他們把白布纏在肩膀上作為記號，直撲鬼子的陣地，看到鬼子就砍。經(jīng)過幾次戰(zhàn)斗磨練，董江天膽子漸漸大起來。
后來，在壽縣的一次戰(zhàn)斗中，董江天還利用他所學的“無極刀法”殺死了兩個日本鬼子。那天，太陽很好，照得董江天手里的大刀明晃晃的。與董江天對陣的是一個老兵，拼刺技術(shù)很好。他一開始沒有把年輕的董江天放在眼里，但幾次突刺都落了空，還被躲閃中的董江天用刀把軍裝劃開了幾個口子。鬼子不敢大意，出招開始變得謹慎。幾個回合后，董江天感到有點吃力。這時，鬼子又一個突刺過來，董江天照例一閃，不料后腳踩到一灘血上，腳下一滑，“撲通”倒地。日本鬼子大喜，大步上前，舉刀就刺。電光火石之間，董江天突然想起何教官教的絕招，一個翻身，鬼子的刺刀刺空。董江天順勢一把抓住鬼子槍桿，反手一刀把鬼子砍死。董江天萬萬沒想到，自己出手如此干凈利落，竟然一擊成功。
砍死那個鬼子后，董江天一個“鯉魚打挺”從地上躍起，手揮大刀向人多的地方殺去。有兩個日本鬼子圍了上來，董江天左擋右砍，閃展騰挪，越戰(zhàn)越勇，又砍死了一個。另一個鬼子想跑，遠處一個戰(zhàn)友開了槍……
進黃埔迎抗戰(zhàn)勝利
董江天作戰(zhàn)勇敢，又有文化，1943年被部隊推薦到黃埔軍校七分校19期步兵科學習，畢業(yè)后分到山東渤海八路軍整編3營2連。
1945年8月9日，毛主席發(fā)出《對日寇的最后一戰(zhàn)》聲明。當時，董江天的部隊駐扎在山東廣饒。在那里，每隔10多里就建有日本鬼子的炮樓，董江天他們就把炮樓圍起來喊話，叫鬼子繳槍投降。鬼子自知末日將近，大多舉手投降。上級命令大家要優(yōu)待俘虜，不許打罵、不許拿他們身上的任何財物。有一次，董江天他們押著俘虜從碉堡里出來，附近的老百姓聽說了，拎著鋤頭、釘耙過來就要打，被他們攔住了。
8月15日，日本投降。17日，董江天他們才從上級那里知道消息，大家歡呼雀躍。當晚，為了慶祝勝利，他們每人分到兩斤豬肉，吃得非常盡興。
想起父母全是淚
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，董江天隨部隊南下，后來轉(zhuǎn)業(yè)到常州市的銀行工作。一切從頭開始，好在他有一定的文化基礎，很快適應了銀行工作。他工作一絲不茍、兢兢業(yè)業(yè)，幾次被評為先進個人，受到表彰。
談到父母，董江天總是淚流滿面。他說，他感到最對不起的是自己的父母，“子欲養(yǎng)而親不待”。父母臨終前未能在床前盡孝，這讓董江天抱憾終生。董江天的母親是一個家庭婦女，賢惠、善良，在人前從不大聲說話。當年，聽說董江天要去參軍，心里雖然不舍，但最終沒有阻攔，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叮囑他：“在部隊要聽首長的話，不要和戰(zhàn)友鬧別扭，注意身體……”說著說著，母親流下了眼淚，為了不讓董江天發(fā)現(xiàn)，她轉(zhuǎn)過身悄悄擦掉。董江天離家那天，母親送他，董江天走出很遠了，母親還站在那里，一只手抹眼淚，另一只手不停地揮著。此后，董江天跟著部隊南征北戰(zhàn)，再也沒有回家。后來，母親對他太過思念，哭瞎了眼睛。1960年和1967年，父親和母親相繼去世，董江天因為工作太忙沒能回家見父母最后一面，直到2007年，他才回到老家，替父 母立了墓碑。
作為黃埔同學，董江天心系祖國和平統(tǒng)一大業(yè)，積極開展與臺灣同學的聯(lián)絡交流，向臺灣同學宣傳祖國大陸發(fā)展的成就。有個叫董奇峰的同窗隨國民黨部隊撤退到了臺灣，董江天與他保持通信交流達數(shù)十年之久。
董江天是老干部，按照政策可以住療養(yǎng)院，但他不肯去，堅持住在家里，平時生活儉樸，粗茶淡飯。董江天的姐姐和妹妹一直生活在山東，生活條件不好，董江天經(jīng)常資助她們。家鄉(xiāng)的晚輩有困難找董江天，他也都盡力幫忙。聽說家鄉(xiāng)修路，董江天立馬到郵局匯款予以捐助。
年少從軍驅(qū)倭寇，暮年心系國和家。董江天的心中永遠裝著國家、故鄉(xiāng)和親人。